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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332章 食子

第332章 食子 (第1/2页)

少阳院。
  
  李辅国一身红袍,领着两个小宦官,面无表情地从两排禁卫之间走过,一路到了李亨面前。
  
  “殿下节哀,宫中噩耗,棣王薨了。”
  
  “什么?四郎他……不,我不信,我要见他。”
  
  李亨才从汝阳王的丧礼上回来,脸上的哀容都没褪下,正看着李辅国的红袍发呆,闻言,抬手捂住了嘴,接着眼眶一红,猛地落下泪来。
  
  “殿下不可哀思过重啊。”
  
  李辅国劝着,抬头一看,只见李亨的身体摇摇欲坠,连忙上前扶住他。
  
  “快,快扶殿下到屋内歇息,你们去请御医来……去。”
  
  周围的宦官、宫娥都被支了出去,李辅国走到屋外看了一眼,示意手下人守着庭院,一脸冷静地关上门,栓上,转身看向李亨。
  
  李亨脸上分明还在哭,嘴角却已扬起一抹欣慰的笑意,问道:“升官了?”
  
  “奴婢已升为内侍省内给事,从五品下。”李辅国道,“这都是殿下的恩典。”
  
  “这是高力士给你的恩典。”李亨道:“我给你的恩典是让伱取代他。”
  
  李辅国大为感动,连忙拜倒行礼,却不再像以前那样战战兢兢。他已经能以平常心面对这些荣辱,但自认为感动的不是这些许诺,而是李亨为他保全了他的心上人。
  
  “回殿下,吴怀实死了,几个心腹被贬,内侍省出了些官职变动。高将军问奴婢是否有好好监视着殿下,奴婢老实回答了,他便提升奴婢为内给事。”
  
  “起来。”李亨亲自扶起李辅国,夸赞道:“你越来越机敏了,我们的处境也会越来越好的。”
  
  东宫都被打压到了谷底了,当然是越来越好,比如每一次丧礼都是李亨拉拢朝臣的机会。何况,近来公卿丧礼真是越来越多了。
  
  李隆基防着李亨接触王忠嗣,深怕他染指这次出征南诏的兵马,但李亨也玩了一手声东击西,他真正想拉拢的是朔方军。倒未必要马上做什么,但至少他要得到朔方军的支持,遇到废储、争位的情况下,他才有底牌一争。
  
  “朔方节度使张齐丘有个儿子,张镒,官任大理评事。”
  
  这是李亨在李琎的葬礼上打听到的消息,他沉吟着,又道:“想办法安排一下,我要在李琰的丧礼上见到张镒。”
  
  “喏。”
  
  李辅国应下,又道:“奴婢还打听到一桩事……寿王今日也被关进鹰狗坊了。”
  
  “又一个?”
  
  李亨有些诧异,眉毛一挑,之后嘲笑着摇了摇头。
  
  “你如何打听到的?”
  
  “寿王妃到处托人求情,也求到了内侍省。”
  
  “既如此,我得去为十八郎求情啊,免得参加完四郎的丧礼,又得参加他的。”
  
  ~~
  
  虢国夫人府。
  
  明珠低着头从两排宦官、宫娥之间走过,赶进闺中,见杨玉瑶、杨玉环姐妹对坐在那,脸色凝重。
  
  “瑶娘,薛郎来了。”
  
  “他这时过来?”杨玉瑶这还是第一次因薛白过来不喜反惊。
  
  杨玉环则低声问道:“他是偷偷来的?”
  
  明珠连忙万福告罪,道:“是奴婢没说清楚,薛郎是与杨国舅一起来的。”
  
  “那就好,到大堂见他们吧。”
  
  杨玉环点点头,心知薛白一向有分寸,不会在这种时候添乱。
  
  大堂上,杨国忠已经把韩国夫人、秦国夫人也请了过来,正焦急地商议着,但他们商议的内容概括起来,无非是“如何是好”而已。
  
  唯有薛白从容镇定地坐在那饮着茶汤,在混乱中反而有一种平静的力量。
  
  “你怎么回事?我听国忠说,你与寿王相见了?”韩国夫人一见杨玉环到了,当即上前急问了起来,“你怎么能见他呢?”
  
  杨国忠则帮忙解释道:“是寿王妄称图谶,自知必死,想要连累杨家。”
  
  “那我们向圣人解释清楚,没来由被白白冤枉了。”
  
  “……”
  
  听着这些七嘴八舌的议论,杨玉瑶不由摇了摇头,对这些兄弟姐妹颇为不屑。她虽懒得动脑子想,却知杨家真正的智囊是在哪里,目光遂落在薛白身上。
  
  但先开口问薛白的,却是杨玉环。
  
  “阿白,听说你也被关进鹰狗坊了,没事吧?”
  
  薛白起身行礼道:“谢贵妃关心。”
  
  “说多少回了,叫阿姐。”
  
  “是,阿姐。我也是被寿王陷害了,好在已经洗清了冤枉。”
  
  杨玉环叹道:“此番我没能帮到你,怕是还要再连累你了。”
  
  “若非义姐、义兄,我连官身都不会有,一家人不说两家话。”
  
  当着旁人,虽然说的是些场面话,但其实两人都十分真诚,平淡的客套话里,却有患难与共的情义。
  
  杨玉环这才问道:“我想向圣人解释清楚,你认为可行吗?”
  
  “不行。”
  
  薛白有很多理由想说,但当着众人,却不太好说。
  
  李隆基要的根本就不是解释,无非是心有芥蒂,且嫉妒李琩的年轻罢了,这种情况下,杨玉环越解释,越不能消除猜忌。
  
  好在,杨玉环懂得这理由,点了点头。
  
  杨国忠则问道:“为何不行?”
  
  “阿姐该为圣人考虑,而非只考虑自身、杨家的安危。”薛白道,“重要的,不是圣人怀疑阿姐见过寿王,而是……阿姐如何能忍心让圣人下旨处死亲生儿子、承受丧子之痛?”
  
  “啊?”
  
  杨国忠张了张嘴,想说些什么,一时哑然。
  
  他现在揣测圣心已经非常厉害了,反而因为太知道圣人想要什么,而忽略了圣人应该要什么。
  
  圣人想要贵妃的真心,想杀了寿王,这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的,可,怎样做才是真的对圣人好?
  
  薛白道:“寿王妄称图谶,犯下大罪,他为何连夜来见阿姐?这是他混淆罪名的手段,他利用了阿姐,威胁圣人。如此,圣人若想治他妄称图谶之罪,反要被天下人指责……指责为妒忌儿子。此时,阿姐若是只顾解释,置圣人于何地?”
  
  杨玉环问道:“我该如何做?”
  
  “自罪。”薛白道:“阿姐罪孽深重,当请圣人赐罪。错在阿姐一人,则可免父子相残,可堵天下悠悠众口。”
  
  他说罢,颇为郑重地向杨玉环行了一个礼,像是在请她赴死。
  
  杨玉环站在那,注视着薛白行礼之后缓缓抬起头来的眉眼,有些欣慰地抿了抿嘴。
  
  她觉得这个义弟年纪虽然小,却老成稳重,真是极为可靠……
  
  但,她这次的难题并不止是私下见了李琩,而是李琩说过要在御前咬定她与薛白有染。
  
  此事她想与薛白商议出一套说辞,偏是当着众人说不了,目前也没有合适的机会。
  
  ~~
  
  兴庆宫。
  
  南薰殿内一片肃杀,比南诏叛乱的消息传来时还要让人胆颤心惊,太平盛世的年景,近来圣人的烦心事却是越来越多。
  
  袁思艺侍立在一侧,低着头,听着高力士低声禀报着寿王妄称图谶一事。
  
  在寿王因私见杨贵妃被拿下之后,再着重汇报此事,隐隐可看出高力士保护贵妃的心思,试图把这场私会的原因归结为寿王是为了脱罪。
  
  “老奴派人到惠陵,验证了那守卫苗卯的说词,寿王在为宁王守孝期间,确实是对圣人……偶有微词。”
  
  “偶有微词?图谶上的几字微词吗?”
  
  听得圣人带着嘲讽的语气这般一问,高力士不敢轻易回答。
  
  这安静的片刻工夫,却有小宦官禀道:“圣人,太子求见,称有要事禀奏。”
  
  高力士连忙皱眉,手一挥,叱道:“退下。”
  
  他很清楚,圣人眼下没有心情见太子,然而,这次他却是猜错了。
  
  “允太子觐见。”李隆基道。
  
  “遵旨。”
  
  高力士愈发忧虑,知太子此来只能是火上浇油,让圣人更加生气。
  
  他继续禀报着详情,等把所有证据都递呈御览,李亨也到了。
  
  “父皇,请饶了十八郎吧!”
  
  才进殿,李亨便几步上前,跪倒在地,哀求道:“四郎才病逝,又有人指十八郎妄称图谶,此事必是有人在陷害诸王……”
  
  “你好灵通的消息。”
  
  “儿臣知罪!”李亨闻言骇然,连连请罪,却依旧为李琩求情。
  
  李隆基问道:“回答朕,你从何处得知的消息?”
  
  “儿臣……到四郎的丧礼,又听十八郎出事,便连忙赶来了。”李亨道,“恳请全儿臣一片手足情深。”
  
  李隆基默默看着,心想,如此一来又成全了这个太子的仁义之名,好一个顾全父子兄弟情义的太子。
  
  如此想着,他对李琩的杀心更重。
  
  “既然太子如此说了,来人,将十八郎带来,让太子来审。”
  
  “遵旨。”
  
  李亨正在全力哀求,闻言微微一愣,感到有些为难。
  
  来求情,搏个仁义的好名声,李隆基就算不悦也不能因这点小事废了他。但由他审李琩却很麻烦,怎么判都不是。
  
  他终于是安静了,站在那思忖着对策。
  
  高力士则默默把一应供状给了他。
  
  ……
  
  “圣人,寿王到了。”
  
  李琩连着几夜未睡,眼窝深陷,神情枯槁,却因为极度的恐惧还保持着怪异的兴奋情绪,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睁得大大的。
  
  “儿臣叩见父皇,请父皇安康。”
  
  “朕不是你父皇。”李隆基道:“你过继给了朕的兄长,为他守孝,你心里就没把朕当成你的父皇。”
  
  随着这句话,袁思艺已让殿中无关人等都退下去。
  
  李琩心中怨念道:“分明是你不把我当成儿子。”
  
  他嘴上不敢这般说,跪倒在地,哭道:“儿臣惶恐,儿臣待父皇又爱又敬,不敢……”
  
  “太子,愣着做什么?审。”
  
  “儿臣遵旨。”
  
  李亨无奈,问道:“十八郎,我问你,天宝元年,你为宁王守孝期间,可曾对父皇有怨怼之言。”
  
  “没有。”李琩摇头道:“绝没有。”
  
  “你可识得惠陵守卫苗卯?”
  
  “惠陵守卫无数,我如何记得是哪个人?”
  
  面对李亨,李琩语气并不好,心里非常抗拒这种审讯,且很清楚,李亨跑来求情,实则是更加触怒圣人,要置他于死地。
  
  李亨确实想置李琩于死地。
  
  两人之间关系本就不好,三庶人案之后,他抢了他唾手可得的储位,他则怀恨在心,没少在暗地里构陷他,总之也曾杀得难解难分。
  
  装作宽容地问了几句话之后,李亨既已显了仁义,问题便渐渐犀利起来。
  
  “汝阳王李琎是否常常与你私下碰面?”
  
  “偶尔有,但绝不是‘常常’。”
  
  “你们秘谈可有提及当年指斥乘舆之事?”
  
  “我们没有。”李琩急道:“李亨你要害我,故意拿这些让我不能自辩之事来定我的罪。”
  
  “证据确凿,你敢当着父皇的面说谎?”
  
  “父皇。”李琩转向御榻的方向,重重磕头,泣泪不止,“儿子真是被冤枉的啊!”
  
  李隆基一直在冷眼看着这兄弟相残的一幕,像看着两只斗鸡。
  
  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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